电话那头说了什么,邱明(化名)已经听不清楚,他体会到了一种在之前29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感受——明明之前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,却在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。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如何挂掉的电话,等回过神来,邱明已经躺在了病房的陪护床上,眼泪不停往下掉。
那一通电话,是医生打来的,通知病理切片确诊乳腺癌的结果,而患病的对象名叫刘璐(化名),是邱明相恋近十年的女友。
邱明和刘璐是大学校友,学校在长沙,两人一个在信息学院,一个在商学院,大二的一场数学建模比赛成为两人相识的契机,那时候是2011年2月底3月初。“刘璐是学霸,成绩能打,经常占据整个商学院榜首的位置,所以每年的奖学金也丰厚。我是信息院的,在电脑方面比较懂,她偶尔会让我帮忙看看电脑,问点编程方面的问题。一来二去,她就经常以奖学金还多,感谢我的帮忙为由请客吃饭,有时候还会叫上我的室友。”
两人心照不宣,谁也没有先开口。某天傍晚,刘璐约邱明在学校的湖边散步。“有个事情想告诉你,我有抑郁症。”邱明愣了愣,就听见刘璐把多年前因家庭原因患上抑郁症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。“当时,我挺心疼的,可不是自己的遭遇,再心疼我也没法感同身受。”害怕说错话,最终,邱明没有多说,只是轻轻抱了抱面前的女孩子,说,“没事,以后我陪着你。”
不久后的端午节,嘉兴姑娘刘璐从老家提回一大堆粽子分给邱明和他的室友。“哟,女朋友可真好。”以往听到室友揶揄,邱明总是回答,“别瞎说,不是女朋友”,可这一次,他却不想再否认。
也是从这一天起,虽然没有告白,邱明和刘璐却真正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,而他们都觉得,粽子更像是代表物,正式宣告了两人感情的开始。
2013年,邱明和刘璐毕业,邱明选择到深圳工作,而刘璐考入杭州某高校,硕博连读。虽是异地,二人的感情却没有因此被冲淡,每年一有稍长的假期,两人便会飞到对方所在的城市相聚,虽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,平淡的日子加上偶尔的小吵小闹,时间转眼便过了6年。
2019年“五一”小长假,邱明来杭州看刘璐。5月3日下午,刘璐突然提到,半年前,她发现自己右侧乳房有一个肿块,按上去不痛不痒的。听到这话,邱明立刻紧张起来,他知道刘璐的阿姨曾得过乳腺癌,所以刘璐属于高危人群。“没事的,肯定没关系,就是一个小肿块,一定没问题。”好说歹说,刘璐就是不愿意去医院,仿佛只要不去医院,不检查就一定不会有问题。
5月10日,邱明请假从深圳赶到杭州,三天后,他带着刘璐走进了浙大二院肿瘤科郑树教授的门诊。郑教授询问并触诊后开出了检查单,不久后结果出来,看到超声报告上“BI-RADS 4A”字样,邱明的心“咯噔”了一下。他说,自从刘璐提起肿块的事,自己就一直在看乳腺癌的相关资料,“4A”就代表了有一定的恶性可能,概率在3%-10%左右。
“其实我觉得郑教授也看出来了,但刘璐表现得特别紧张、害怕,所以就算拿到了检查报告,郑教授也一直在对着她说没事,小问题。”最后,以肿块有1.5厘米,建议做手术切除为由,刘璐被安排住进了乳腺外科病房。“小周啊,给你们组收了个病人,虽然小姑娘只有29岁,肿块活动度也不错,但触诊手感不好,和皮肤有点粘连,病人有抑郁症,家里人又有亲属确诊是乳腺癌,这个病人你们重点关注一下。”刘璐入院后,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周美琪第一时间接到了郑树教授的叮嘱电话。自从住进了医院,本身就患有抑郁症的刘璐情绪越发不稳定,不是处于恐慌状态就是极度消极。她曾不止一次跟邱明提分手,还表示要把自己的存款给他,让他再找一个人好好过。大多数时候,邱明都是好言安抚,有一次,邱明故意回答,“这么多年,我在你身上投入这么多的感情,想要分手,你得先找到下一个托付对象,然后让这个对象来找我‘赎人’,出的价格得我满意才行。”直视刘璐疑问的目光,邱明比出“1”的手势,“1000万。”刘璐一愣,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,小声说了句“那可赎不起”便慢慢安静下来。乳腺外科胡跃医疗组的医生团队关注到了这一情况,考虑到刘璐的情绪状态,取消了术前局麻下进行乳房肿块空芯针活检的计划,改为全麻后再做术中的快速病理切片检查。
5月20日,是刘璐接受手术的日子,术前,医生告诉邱明,术中会进行病理切片检查,很快就能确认肿块的良恶性。因为肿块不大,而且离乳头距离比较远,即使是恶性的,只要肿块周围的切缘是阴性的,就可以保留乳房,后面加做放化疗就可以了。万一不能保住乳房,也可以做乳房重建手术,满足美容需求。
下午两点多,去往麻醉室的路上,邱明一路握着刘璐的手。“你保重身体,我工作挣钱,我们都好好努力,争取再好好相爱五十年,到了该离开的岁数,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啦。不管结果怎么样,我都陪着你。”
在医生的建议下回到病房等待,刚刚的淡定从邱明身上褪去,坐立不安、胡思乱想,在楼道徘徊的邱明忍不住与两人相熟的朋友、室友打电话倾诉自己的焦虑。
直到下午5点23分。“非常遗憾,病理切片显示您女朋友的乳腺肿瘤是恶性的,请您做好心理准备。不过,好消息是手术很成功,切口做在乳晕旁的隐蔽位置,并做了保乳整形手术,好了以后几乎看不出来。前哨淋巴结活检也是阴性的,腋窝淋巴结不需要清扫,手肿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……”对面的人明明已经尽量放柔了语气,可在邱明听来,还是如同残酷的宣判。之后对方再说了什么,邱明已经听不清,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,等回过神来,他已经躺在了病房的陪护床上,眼泪不停往下掉。等到朋友再打电话来问情况,邱明的思维仿佛才重新开始运转。
“工作这么些年,手头上所有能拿出的钱在三四十万左右,原本是打算年底在公司无息贷款的支持下凑个房子的首付款,暂时先不考虑了。剩下的各种渠道贷款再加上找朋友借,还要考虑到以后能不能还上,100万是我能承担的极限。”邱明说,彻底回神,他第一反应就是算起了可承担治疗费用的极限。因为家庭原因,他知道女朋友不愿意找她的父母要钱,而邱明自家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,爸妈身上几乎没什么富余,也不想让他们操心,邱明从没打算把刘璐生病的事情告诉他们。
当天夜里10点,邱明在病房中等回了仍然在昏睡的刘璐。输液一整个通宵,邱明陪伴在旁,时不时看看输液瓶里的药水还剩多少,一边在手机上查着乳腺癌治疗的相关资料。
术后第二天,刘璐的父母从嘉兴老家赶来,考虑到邱明还得回深圳工作不能一直留在杭州,刘璐的母亲决定留下来照顾女儿。当天下午,邱明安排好刘璐母亲的住宿,带着她到医院附近熟悉环境,告诉她需要什么可以去哪里买。
就在住院部一楼等电梯的时候,刘璐的主治医生、乳腺外科副主任医师周美琪看到了他们,也由此对邱明留下了极好的印象。“邱明在教女朋友的母亲怎么使用微信视频,就算回到宾馆也可以通过屏幕和女儿面对面,还帮她下载一些休闲类APP,告诉她如何打发陪伴的时间。从医多年,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和家属,邱明永远对女朋友温声细语,就连女朋友的家人也考虑得细致周到的,真的不多见。刘璐有这么好的家庭社会支持,对她后期的身心康复非常有利。”周美琪说。
刘璐接受第一次化疗时,邱明带给她的小礼物——一把写有“相爱五十年”字样的扇子。5月31日,病理分型出来了,激素敏感型乳腺癌,HER-2是阴性的。得知结果,大半个月里,邱明第一次有了开心的感觉——这是乳腺癌中风险最低的类型,不幸中的万幸。周美琪也告诉邱明,现在很多药物都进了医保,治疗一个早期的乳腺癌,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夸张,不需要这么多钱。等到刘璐的情况基本稳定,临近出院,在杭州待了大半个月的邱明不得不回深圳工作。为了方便后续的放化疗,女朋友出院后不回嘉兴,准备返回学校宿舍休养,临走前邱明又特意替刘璐母亲安排好了在学校招待所的住宿,并把学校往返医院的交通方式发到她的手机上。
2019年6月20日-8月20日,刘璐共进行了4次化疗,头尾两次,邱明都从深圳赶了过来。从10月份开始的20多天里,刘璐又接受了几次放疗。整个治疗过程中,刘璐的白细胞数值一直处在较低水平,需要根据情况定期打针,防止感染,一直到今年1月,白细胞数值稳定才停针。
术后至今,刘璐一共复查过5次,其中有三次,邱明都请假从深圳赶来。还有两次实在走不开,但某次复查指标略有异常,邱明还是在第二天想方设法赶了过来。
“走到今天,我们真的很幸运,耐心细致的医护人员、一路支持的朋友和同学、了解情况后大方批假的公司领导……刘璐的身体情况也越来越稳定,当初我们约定好好相爱50年的愿望,也许不再缥缈。”邱明的语气中,充满对未来的期望。